弃子 (第1/1页)

    这是空前动荡的一段日子。

    不知是谁最先说了句“许家出事了”。起初没什么人信，但很快，许任修被带上警车的照片被四处传播开来，“许任修”“信修集团”“走私”“新型违禁品”等相关词条登上各个平台的热搜，半小时内转发量破百万。霎时间如同沸水落入油锅，信修集团一夜间股价大跌。几天后，信修集团的名下产业，商场、会所、楼盘……陆续关停接受调查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，许任修的头像和身份信息已经作为A级通缉犯的个人信息被发布在全国范围内，悬赏金极高。曾经和许家交好的、来往密切的，和许任修谈过生意吃过饭的……众人纷纷做鸟兽散，唯恐避之不及。偌大的庄园别墅，很快连一个园丁的身影都找不着了。

    刚下过雨，天地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白。庄园里的大草坪因为无人打理变得杂乱而灰黄。沈枝意站在窗边，看一片枯叶被寒风卷着离开树枝，旋转着悠悠落地，刮出细微萧索的声响。

    他大概看不到这个花园明年春天的模样了。可惜。这里的每一株草都是他亲手种的。

    许桉一直没有和沈枝意联系。不过如他所说，庄园外有几辆车，有人24小时守着。沈枝意每天的活动就是走到门口，向那些人确定许桉是安全的。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，在铁门前望着路，再望那些很高的树，一站就是很久。直到黄昏，寒风都把人吹僵了，才返回屋里。

    他只用待在房子里被保护着，许桉就可以处理好一切的事情。沈枝意除了可以给许桉cao，并没有什么其他用处，也无法给许桉带来真正的价值。

    许桉总是能做到他承诺的事情，即使沈枝意并没有答应。他说“等我”，结果就真的很快回来了。可沈枝意却连承诺都不敢。他没有资格承诺，也没什么可承诺许桉的。

    许家如果就此倒台，财产也都会被充公上缴。沈枝意在这里的这大半年相当于没有为家族争取到任何真正的利益。那他之后又会被转手送给谁呢？谁都一样，哪怕他不愿意，但这就是他的价值。

    ……不愿意？沈枝意的思维拨回前一句话，愣了几秒。

    他脑子里以前不会出现这三个字。

    沈枝意觉得自己的心脏、大脑，或者是灵魂里，有什么一直被牢牢绑缚在地面的东西微弱地抬了头。在望见许桉的第一眼时，在许桉吻他、和他zuoai时，尤其是在许桉带他并肩站在西北的大漠时，那个东西曾短暂地、颤颤巍巍地飞起来过。但在许桉离开后，很快又重新趴回了地面。此刻，它因为许桉的归来而再次变得sao动。

    许桉在唤醒他。这个过程奇异胜过痛苦。但是醒了以后呢？他又该去哪？

    沈枝意打算先回家一趟。

    许桉已经30个小时没合眼了。

    他在带人找一样东西——可以彻底置许任修于死地的重要证据。

    许桉知道了沈枝意要回家的事情，让两个人跟着，贴身保护沈枝意。

    他其实不想沈枝意回家。真的不想。准确来说——他害怕沈枝意回去。但他没理由阻拦。

    信修倒了，沈枝意被迫离开许任修，沈家的人很有可能会把沈枝意送给其他人。许桉了解他们的做派。

    而沈枝意在家人的安排和自己的意愿中，一定会选择顺从安排。

    更何况，他不确定沈枝意是否愿意。

    沈枝意一定是喜欢他的。沈枝意会给他做饭，织围巾，冒险陪他去西北，戴腰链给他一个人看，勾着他的脖子迎合他的吻，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。

    沈枝意还说了“我爱你”。

    但这个爱有多少？它的分量，能抵得过沈枝意顺从的本能吗？

    沈枝意一定喜欢许桉，但他不一定会主动选择许桉。

    沈家。

    贴身保护沈枝意的人将车停在远处。沈枝意拜托他们在外面等着，自己一个人进去。

    母亲给他开了门。她的手很慢地从门把上脱离，表情有些复杂。

    沈枝意走进去。

    沈淮看起来老了很多，眼窝深陷进眼眶骨，脸颊消瘦，目光混沌，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坐在沙发上，和从前那个精明锐利的老头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人。他上个月中了一次风，沈枝意想来看他，但所有人都不让。沈枝意那时的人身自由掌握在许任修手上，最终只能无奈放弃。

    沈淮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到沈枝意的方向，滞留几秒，像没认出来似的，又转回去，垂下目光。

    “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？”沈序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许任修在做那些事情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沈枝意如实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是他的枕边人，你不知道？”沈序脸上的rou随着嘴唇的拉扯抖动，“沈家从许任修那里得到的那点儿好处，都他妈不如你从小到大吃的多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这么对孩子这么说话……”母亲连忙伸手阻拦。

    “废物！”沈序已经先开了口，“你都被许任修用过了，沾了这么天大的晦气，谁他妈还要你！”

    “哥！”meimei听到动静，从房间里奔出来，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，你的废物哥哥不行，这么急着代替他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她没理沈序，径直向沈枝意走过来，“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沈枝意笑着，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。

    “他以后不是你哥了。”沈序的眼睛定在沈枝意脸上，“就当白养了你这个亏本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“给我滚。”他指着门口。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沙发上的沈淮艰难地动了动手指，“小……”他的眼里仍旧雾沉沉一片，涣散无法聚焦。

    “爸，”沈序将手掌搭上沈淮的膝盖，“您就别cao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按我说的做。”

    两个男人走出来，将沈枝意整个人架起来。沈枝意剧烈地挣扎，用脚踢用肘击，都没用，他们就像两把巨大的铁钳，动作强硬地把沈枝意拖出家门。

    “哥！——”meimei扒着门框叫他。“嚷嚷什么？老老实实待着！”沈序猛地揪住她的辫子，把人往后扯，“你哥废了，你得为沈家带来双倍的价值，懂吗！”

    大开的屋门内，沈序紧紧攥着meimei的头发，她拼命地挣扎，母亲试图拉开沈序施暴的手，在这样一片狼藉的罅隙中，沈枝意看到爷爷苍老的脸，那个褶皱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，呀呀地叫着什么，却没人听得懂他的话。

    混乱的场面和声音越来越远，沈枝意被扔在湿漉漉的地上。

    守在门口的人看到，迅速上前把他扶了起来。

    沈枝意推开他们，独自一人走在宽阔的路上。他的鞋面上，衣服裤子和头发上都沾了泥水，手掌也被粗糙的路面磨破了，糊着脏污。

    许桉的人开着车，在后方亦步亦趋跟着。

    现在他彻底失去价值了。他连以色侍人的作用都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