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 交心（一） (第1/1页)

    大概是身处上位者的共同心态，幸村精市一直觉得，作为立海大网球部部长，无论发生什么事，他都有责任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使命。

    对其他十四岁的少年来说，这份使命或许是压在双肩上的负担，但这份负担对幸村精市来说，却是职责，是荣耀，也是立海大网球部的前辈们奋斗了十五年的辉煌。

    他是个骄傲到近乎自负的人，从他成为立海大网球部部长的那刻起，他就已经不再在意外界言论的或好或坏。他只知道，既然当初他选择接下这一棒，那么，他就有责任去延续立海大的这份荣光。

    可惜生活总不会事事顺遂。大抵是英才惹天妒，所以老天才会将他这十四年来一帆风顺的人生，横刀斩断在去年秋天的站台。

    当他听到医生说，他可能再也打不了网球的时候，他会绝望，会无助，会迷茫，会彷徨。可是，这一切的一切，他都不想让人知道。

    他是众人眼中的神之子，即使一朝跌落云端，他也不希望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和软弱。尤其……是在那些曾经依赖过他的部员的面前。

    他将自己满身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藏好，在人前从容自若的谈笑风生，把自己所有的脆弱和无助，都放在那些夜深人静的黑夜里，一个人默默疗愈。

    这是属于他幸村精市的骄傲。

    他一直觉得自己隐藏的够好。可是今天，他却在这样一片群花环绕中，被人用这么直白，甚至有些不留情面的方式，将他并不算完美的伪装，无声无息地点破。

    怔怔地看着眼前颜色各异的花，幸村精市轻轻抬手接过，指尖在花叶上方一一抚过，才低声说：“我应该告诉他们吗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，你可以试试。”观月初说：“立海本就是一支凝聚力很强的球队，尤其是在你如今住院的情况下，会让你的部员更加执着的想要追求胜利，你们的实力无可挑剔，但在我看来，你们唯独缺少一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观月初慢慢回头，望向眼前翠绿的草地，好一会儿，才说：“是团魂。”

    不想幸村精市却笑道：“没有团魂是成不了队伍的，观月君这话，我大概不能认同。”

    观月初歪了歪脑袋，然后看向他，笑着问道：“那幸村君，不妨说说你的看法？”

    幸村精市坐直了身子，再次将花盆搁在腿上，说：“就像你说的，我们立海是一支很有凝聚力的球队，我们因为热爱网球而走到一起，因为冠军的目标而共同奋斗，这份凝聚力，就是我们的团魂。”

    观月初点点头，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幸村精市看着少年沉默下来，便也不再多言，随他一起并肩坐在长椅上，静静感受着清风微凉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，他才听到身旁少年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唤。

    “幸村君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“你和你的部员，达到同调了吗？”

    幸村精市一愣。

    作为网球选手，他自然知道同调的意思，“我听过，这是双打传说中的境界，是强大精神力的体现。不过，我至今没有见过有人展现出这种传说中的能力。”

    然而观月初却说：“同调，就是团魂。”

    幸村精市忽然来了些兴趣：“观月君，可否详细讲讲？”

    观月初慢声解释道：“同调不止是精神力的体现，它还是在身处绝境时，与自己同伴的信任达到全身心乃至灵魂的契合，才有可能触发的双打奇迹。但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同调，并非只有双打才能拥有。”

    “幸村君。”她问：“你信任你的部员吗？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幸村精市不假思索。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观月初又说：“你要不要和你的部员，真真正正的坦诚一次？把你所有的顾虑，完完整整的告诉他们？”

    “如我方才所言，你们为了不让对方担心，所以互相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情况。虽然你们实力超群，可你们若是在绝境时，无法将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于对方，就永远不可能打破你们现今存在的隔阂，也就永远，不可能达到同调。”

    “幸村君。”她接着说：“其实信任不代表软弱，你们本就是可以互相依靠的伙伴，不是吗？反而我觉得，当你的部员意识到你在依赖他们时，他们会更有力量，毕竟……”

    她笑道：“他们都很爱你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幸村精市敛眉沉思着，片刻后抬眸看着她，“观月君，是要我和他们示弱？”

    观月初微微勾起唇，说：“幸村君，有时候示弱，也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方式。”

    “为将者需全能，不需万能，你的部员本就很在乎你，只要你给他们制造一点你需要他们的暗示，相信我，他们会更加忠于你。一个拥有团魂的立海大，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，无懈可击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这并非什么阴谋手段。”看着幸村精市垂眸不语的样子，观月初唯恐他误会什么，便解释道：“球队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撑起来的，只有当你们意识到你们彼此都在互相需要的时候，才是你们真正信任对方的那一刻。”

    “观月君忧心了，我并不是觉得这种手段有什么不好。”幸村精市听到少年对自己的解释，忙说：“我只是觉得，观月君似乎是个很棘手的对手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，说：“如果观月君不嫌冒犯的话，我想知道你和部员，有没有达到同调的程度。”

    观月初忽然默了默，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她回答：“我很幸运，我遇上了一群全心全意信任我的部员，但我也很不幸，因为我对他们隐瞒的一些事，让我没有办法去回应他们这份信任。”

    “隐瞒的……一些事？”

    见眼前这个黑发少年眉间浮上了一抹怅然，幸村精市顿了下，说：“抱歉，是我多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观月初摇摇头，说：“其实我很羡慕你们，能在赛场上一起欢笑，一起奋斗，就算在你如今住院的情况下，你也能有机会，选择和你的部员互相坦诚。”

    “而我……不一样。”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地上的萋萋芳草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我永远无法和他们真正交心，就像……我永远无法成为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黑发少年的声音极轻，极淡，伴随着绵绵微风，一直飘散到遥远的天边。

    不知怎么，幸村精市突然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哀伤。而且是与他曾经十分相似的，对命运的一种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他试探性地伸出手，想要去拍拍这个少年单薄的肩膀，不想下一秒，他便见这个少年恢复了正常，朝他笑道：“每一位网球选手的梦想都值得尊重，所以幸村君，我期待着，你们立海大在中学网球历史上续写的辉煌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看看，最终能站到那个领奖台上的人，会是一番怎样的身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