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回 断肠人宝匣成明器 萧艾者阴招作酷刑 (第1/5页)

    词云：不畏痴媒孽。空遭怨蚀身。人间难解意。饮泪寄诗文。翻滚滚红尘。不许见纯真。

    待到傍晚侍郎府，紫云策马归家，颓然坐在院中藤椅，长长吁一口气。兰生问他先换下官服否，紫云只摇摇头，闭目仰首，挥手着他先退。那头芩生见状过来，亦不敢打搅，还道是礼部遇着烦心事了，回府只想歇歇。不久却听有人叩门，芩生先去应门，紫云久不见动静，打发兰生也去瞅瞅，转眼两人一同回来，还领了另外两人进来，紫云看去，竟是梓甜与团香。

    梓甜面色苍白，身上披了件月白薄绒背心，拿着手帕低声咳嗽，团香忙上前扶着，却被梓甜轻轻推开。紫云倏地坐起身来，惊诧问道：「你不是走商去了？」梓甜嗓音有几分沙哑，清了清喉咙，才翻个白眼回道：「昨儿在天津城待了一日，大哥竟说要绕道去真定府，我不肯去，闹得整日别扭，就还待在天津未走。结果昨夜忽地身子发烧，今晨方消，午後便分道扬镳，他先继续往南，另分派两人送我回来。」说着苦笑起来，续抱怨道：「本还道要大病，孰料进得家门就好许多了，老头还说我是诈病，哪里知道我昨夜、当真难受得快要一命呜呼！」

    紫云怔怔望他，一时竟不知言语，想来想去，只晓得问道：「你若生病，好生休养才是。又过来我处作甚？」梓甜又咳了两声，看出紫云神情不妥，却见他仍着官袍，便同芩生、兰生一样，只道他是疲倦，不以为意，又指了指那两人道：「方才听家奴说，昨日有个小厮来过寻我，约莫十五六岁，我还道是他们几个。本想明日再来问你，正好无缘无故，觉着胸闷心烦得很，便过来散散心。刚刚芩生却说，昨日该是招弟去寻我来着。」紫云看他浑然不知之相，又转哑然，伸手揉了揉双眼，起身着他进屋里说话。

    屋内尚昏暗，芩生忙点上灯盏，罗汉床上放了张茶几，紫云同梓甜两边坐下，吩咐芩生、团香不必伺候，先行出去就是。梓甜尚自寻思，忽尔笑了笑，侧首问道：「欸，云卿你说，会否是丘梧相公有话要传？」

    提起丘梧，就见他满面喜色，病容也散去不少。梓甜看紫云一言不发，只直勾勾回望过来，又问道：「莫非是、是三娘定好了日子？还是有事要与我讲、着我过去一趟？正好、正好！我在天津城时，还买了小礼送他，哎哟，可惜未带在身上。」

    梓甜病则病矣，气息倒好，看似当真无甚大恙，紫云不忍直言、又不忍长瞒，终是沉声唤道：「梓甜。」梓甜应之，紫云又作一叹，方道：「丘梧……不在了。」

    话出口时，紫云几乎不敢抬眼，却听梓甜顿了一顿，倏尔发怒叫道：「是谁？谁将他赎走了？苏三娘不是说过，且不许他赎身麽？」紫云知他会错了意，摇首低叹，直视其目沉声道：「无人赎他，是他、他当真已、已不在了。」梓甜愣了愣，旋又猛一拍案，咂嘴嗔道：「云卿，你说得甚麽浑话？平日与我贫嘴打趣皆无所谓，此等晦气玩笑，可断然开不得，我听着憋闷，不舒坦。」说着又是一阵咳，梓甜虽是板起脸、生起气，却也放轻了话语，紫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明言，索性道要更衣，着梓甜稍候片刻，等下一起出门。

    两人只带团香，朝南往明时坊去。挽香楼笙歌飘扬，因在街上明处，更有娘子门前调情揽客，遇着紫云、梓甜两个俏郎君路过，便拉拢过来调笑。紫云毫无心情，自顾踱到对面巷口，梓甜亦只笑言回谢，匆匆作揖道别，同他走入烟花巷里。巷底却甚清静，丹景楼大门紧闭，梓甜恍然道：「出门两天都忘记日子了，原来已是初一。今夜丹景楼不开门，我们进得去麽？」紫云不答，径自走近木门楼，用力叩门几下，未见人应，稍等一阵再叩。反复数次，总算有人来应，门後喊道：「甚麽人呐？明儿再来罢。」紫云听是双子之一，扬声道：「是我，李侍郎。」门後忙唤道：「稍等、稍等。」便来开门。

    梓甜至今辨不清双子，微微颔首作谢，紫云也要看他一阵，才从神情看得出来，问道：「开弟，久宣何在？」开弟声音也哑，只道「还在那里」，便领三人穿过主楼，梓甜则教团香亭中歇脚，等他回来就是。瑜之在磬院院中，见几人路过，出来相迎，就听紫云问道：「今晨我走之後，久宣可好？庾徽可好？」

    瑜之看了看梓甜，欲语还休，思忖许久，只道：「还能有甚麽好与不好？久宣几乎整日都在後头，玉安来过，久宣将他撵出门来，不停追问、究竟昨日说了甚麽，玉安却惊吓过度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我见久宣心情难以平复，先教玉安回去。听说下午，文染又与玉安闹起来了，久宣这才回西楼一趟，说是几乎动起手来。至於庾徽，久宣教我先领他到磬院，他呐，与银杞哭了一日，才刚在我房中睡下，元之正陪着他。」紫云尚未回话，梓甜先道：「你们在说甚麽？他们又在哭甚麽？好端端地、都作甚？」瑜之则朝磬院後方看去，不好多言。

    然楼中一片愁云惨雾，梓甜岂能不觉？但见紫云别过瑜之，续往前行，匆匆也跟了过去，念他从未踏足东院後方，此时亦无心赏景，越觉不宁，倒吸几口夜风，咳得更是厉害。紫云停步为他拍背，才又走去，刚过磬院几步，就见青衣与寒川迎面走来。两人心照，只朝紫云点了点头，让路任他与梓甜过去，紫云领路到那屋前，见一扇门半掩半开，遂自推门入内，便见久宣出来。

    不过数个时辰未见，久宣憔悴许多，本要开口，见得梓甜在後，又咽下一句话。梓甜懵然看去，问道：「此丘梧相公住处耶？」久宣颔首，回身折回内间，梓甜便也跟了进去，只见屋内灯火黯淡，榻上平静躺卧一人，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。

    惟是惨白无色，不见生气。梓甜拧过头去，低着眼眸，别扭笑了一笑，问久宣道：「怎麽？他也生病了麽？倒真是巧。」说完缓步走去，坐於榻边，弯腰唤声「丘梧」，沉住气息等了片刻，才伸手抚他脸颊，却觉触手冰凉，猛地一震，稍稍收手，终是伸了过去，挽他面容唤他名字，见他仍是不醒，又拍了拍。

    丘梧神情平和，却无力气，受力歪过脸去，现出颈上一道暗红印痕。梓甜怔怔望去，茫然四顾，才见榻前凳上，一道长带泛皱，业已折好放着。

    久宣与紫云静立窗前，不忍再看，却听梓甜喃喃说道：「我、我昨夜病中，还、还、还曾梦他来着，怎麽、怎麽……梦里他还与我说，他说……」言至此，细细回想，却已懵懂，难再忆起梦中种种。梓甜倏然意乱心慌，怎也想不起梦，小心翼翼挽起丘梧身躯，拥入怀里，见他无点力气，又轻柔按他脑後，教他靠在自己肩头，一心只想将他捂暖起来。想他二人从来以礼相待，初次耳鬓厮磨，却是惟有满怀冷漠，梓甜越拥越紧，冻得心口又颤又痛，痛得直喘，喉咙亦觉又乾又痒，偏要勉力忍住，只怕咳出声来，便要惊到怀里人。直至紫云看不下去，轻轻唤他一声，梓甜如梦初醒，方知天命死生已定，霎时悲从中来，抱得更紧，泫然饮泣不休。生离别，死永诀，何曾想出门几日，归来竟见、斯人去矣？

    惟见梓甜心碎肠断，紫云上前相劝，他亦不肯松手，死死抱住怀里那人，听不进紫云只字片语，哭得伤心，自顾喃喃问道：「怎会如此？怎会如此？」久宣抹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