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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关临赶到医院的时候岑秋还没醒,正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。只有两簇乌黑的睫毛与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,流露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破碎感。 傅关临手里拿着诊断结果,发愣地盯着上面的白纸黑字,身旁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给他解释:“胃癌三期也就是局部晚期胃癌,通常来说患者五年内的生存率为百分之三十左右……” 傅关临突然抬起头,盯着医生:“存活率是多少?”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。眼前的男人面容英挺,但看着就不好惹,尤其是此时双眼发红,好像下一秒就要医闹。 但医生凭借自己多年的从医经验和职业素养,还是保持了一幅四平八稳的样子。加上能到这所医院治疗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或关系够硬,治疗的机会来之不易,应该也不会太让自己为难,于是镇定地重复道:“五年内是百分之三十。” 傅关临觉得自己眼前一黑,脚步有些虚浮,双腿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 眼看他就要一头栽在地上,医生连忙一把扶住了他,让他靠着墙站好。 傅关临拿着诊断书的手剧烈颤抖,他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医生:“就没有治好的可能吗?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提高存活率?” 医生已经见多了生死离别,说出的话也是客观公正:“部分患者在综合治疗以后生存期可以获得明显延长,在术后五年甚至更长时间也不会出现复发,达到临床治愈。但这还要从患者的身体状况等多种因素综合考量,请放心,我们一定会尽到全力……” 听到还有治愈的希望,傅关临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终于得以吐出来。 他又问:“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?” 医生说:“根据诊断结果,患者目前暂时不能直接进行切除手术,需要进行术前化疗。” 一听要化疗,傅关临稍微放下去一点的心又吊起来了:“化疗副作用会不会很大?能不能改成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……” “靶向治疗和免疫治疗要符合条件才能做,稍后我们会对患者的状况进行进一步评估,如果条件合适,我们也会采取这两种疗法。但这两种疗法也是要配合常规化疗一起进行的,所以……” 医生起到好处地止住了话头。 良久后,傅关临点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 医生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,接着就回去工作了。傅关临独自在病房外站了一会,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。 岑秋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。傅关临坐在他床边,替他掖了掖被子,凝神看着他。 岑秋却突然睁开眼,傅关临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。 傅关临一时竟然有些慌乱,愣了愣才说:“醒了?” 岑秋又重新闭上眼:“嗯。” 傅关临沉默片刻,说:“我刚刚问了医生,不是很严重,治愈的希望很大……” 岑秋恹恹地说:“我都听见了。” 傅关临顿住了。他心里涌上一阵恐慌。岑秋听见了多少?关于那个存活率呢,也听见了吗? 但岑秋没再睁开眼,还往被子里缩了缩,一幅不想再说话的样子。 傅关临又在他床边坐了一会,片刻后出去了。 病房门重新被关上,岑秋翻了个身,把自己蜷缩起来。 到这里前最后的记忆是掌心的一片血迹,接着是从喉间涌出的大量殷红。再接着就是向前栽去,失去了意识。 他恰好在傅关临赶到医院时醒来,傅关临和医生在外面说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。胃癌三期,岑秋倒是没想过自己会得这种病。 仔细想想,应该没有过细菌感染,饮食和环境因素也可以划掉不考虑。那么大概是遗传。 岑秋有点想笑。素未谋面的生他的人,唯一给他留下的是这份大礼。 是命吗? 第一次化疗后岑秋就出现了呕吐、厌食、失眠等状况。 当天晚上他一宿没合眼,在床上翻来覆去,一直犯恶心,头也痛。 傅关临也一直没睡,陪在他身边给他倒水、处理呕吐物,忙前忙后。 后半夜岑秋好了些,但还是头晕得厉害,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,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呢喃。 傅关临凑近去听,听到他小声地喊“祁邗”。 在那一刻,傅关临心里残存的某些东西终于崩塌了。轰隆一声,废墟倒下,灰尘扬起。 他闭了闭眼,伸手抱住了岑秋,让他靠在自己怀里,缓缓拍着他的后背,轻声在他耳边说:“别怕,马上就好了,再忍一忍……” 岑秋在意识混沌间下意识挣扎起来,想把他推开,却被更紧地搂住。抱着他的人好像在发抖,似乎一个拥抱就用光了所有力气。 岑秋勉强睡了过去,睡醒时昏昏沉沉,身上出了一层薄汗,头发都被濡湿了。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。窗外天色未明,连鸟鸣都不闻,一片寂静无声。 第二次化疗后,岑秋开始脱发。 又捱过一个痛苦的夜晚,第二天醒来,他就看见枕头上落下一大把头发。他抓起那一把发丝,叹口气扔进了垃圾桶。 他更瘦了,也常常吃不下东西,吃下去的也总是吐出来,常常要挂一袋葡萄糖在床头。 他也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虚弱。今年的冬天太冷,他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。 傅关临每天都要去找医生,还自己买了一堆胃癌相关的书,除了守着岑秋就是在查资料。 岑秋说过一次,让他别费力气了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 但傅关临一听这话就受不了了,抱着岑秋反复说着“你会好的”,岑秋也就随他去了。 有时候岑秋也会想,他和傅关临成了现在这样,也不知道谁更可怜些。 死了也好,死了至少还能落个干净。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。 岑秋甫一睁开眼,就看见暖融融的光线泼洒进病房,把这空间里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。 他下床在窗边站了一会,看楼下草坪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晒太阳的病人和家属。还有一些孩子在草坪上嬉笑打闹,叫喊声给这地方增添了不少生命力。小孩子不懂生死,也没什么感伤,只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。 上午傅关临让人送了汤过来,岑秋勉强喝了一半。 傅关临见岑秋看着窗外,问他想不想下去走走。岑秋差点就要同意,但他犹豫了一下,摇了摇头。 这天的日头实在太好,大概是眼前所见一片生机勃勃,一种不该有的冲动在岑秋心里萌发。 他要最后做一件事,在他死之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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