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【完】 (第1/2页)

    六年后。

    仓桥夏也又一次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，猛地坐直了身体。此时，他的工作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，心跳紊乱，口干舌燥。

    对于夏也而言，为结合人量身定做的车座过于宽敞，每到冬天就会冷得受不了，但是春夏季反倒显得舒适，甚至可以横躺过来睡一觉。

    夏也揉了揉眼睛，一边喝水，一边望向车窗外的风景。此时，外面依然是一片漆黑的公路，柱状的路灯飞速往后退去，连成一片残影。

    “睡着了吗？”手握方向盘的寺岛瞥了瞥夏也。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夏也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不用担心，只是睡了十来分钟。”寺岛用平稳的语气说道，“如果太过疲劳，剩余的路由我驾驶就好。”

    夏也叹了一口气：“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寺岛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，车厢内十分安静。随着货车驶入公路隧道，周围环境立刻变得漆黑一片。夏也望着挡风玻璃上自己的面孔，有些烦躁地低下头。

    夏也十分排斥照镜子，因为自己的面庞有太多与哥哥相似的地方，剧烈而无望的思念令他感到无比窒息。

    上一次见到春也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。遥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，夏也依然感到恍惚，宛若经历了一场怪诞的梦境。

    桃花剧院发生的火灾共有四十三名死者与二十五名幸存者，在这二十五名幸存者中，有两人在火灾发生前失踪，而剩余的二十三名幸存者中共有二十一人被传染了羊齿病。

    一年内，包括未被传染的两名幸存者，共有十三人自杀，其余受害者均被送入养护机构。巨大的丑闻导致自治会瓦解，而羽泽町高级中学男子部因此停学整顿一年。

    “寺岛女士，有烟吗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寺岛递来烟盒，又从储物箱中掏出打火机，“便宜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夏也将香烟叼在嘴里，用打火机点燃。他其实并不爱抽烟，无非是眷恋口齿间熟悉的苦涩罢了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，夏也早已辞别羽泽町，关于后续事件的发展也是从零零碎碎的新闻之中得知。

    杀死百合介以后，救护组来到仓桥家，将已然昏厥的春也抬上担架，夏也则被警察带上了警车。

    从始至终，夏也都保持着十足的冷静，面无表情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。然而，直到第二天晚上，警察依然表示他暂时无法见到春也。

    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这是一种保护性质的隔离措施。”警察的声音相当冷淡。

    夏也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，竭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：“那……哥哥现在情况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已经醒了。”警察一边整理手中的文件，一边答道，“医生说他的yinjing受到了永久性损伤，虽然尿道经过了重构，但是其余的功能都彻底废弃了。”

    夏也的表情出现了裂缝。

    这时，警察的对讲机突然响了。她拿起对讲机。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她皱了皱眉，“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夏也依然盯着她，未曾挪开视线。

    警察放下对讲机。

    “仓桥春也失踪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似乎是擅自离开了羽泽町。他用别人的身份证购买了火车票，由于是未成年人，也没有办法查询银行卡的购买记录。”

    夏也的肩膀不住颤抖。

    “走吧，仓桥君。”警察扶起夏也，“好消息是，你哥哥已经彻底摆脱了嫌疑。”

    夏也就像是变成了哑巴，再也说不出一个词语。他恍惚地跟着警察走出审讯室。此时，警局内的争吵声、尖叫声、哭泣声此起彼伏。春也用余光看见各种各样的居民：大惊失色的结合人向周围人洗脱自治会的责任；身穿羽高校服的短发女孩正蹲在角落里流泪；矮个子的男性结合人戴着老土的眼镜，沉默地注视前方空白的墙壁。

    然而，一切都离他远去了。

    被春也抛弃的夏也，就这样孤身一人进入了少年管教所。当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，望向小窗，依然会思念起过去的秘密小屋。在那之后，它将彻底被废弃，成为羽泽町的又一粒灰尘吧。

    至于后来……

    夏也发现手中的香烟即将燃到尽头，于是把烟蒂抛出窗外。

    后来，夏也进入如今的冷藏运输公司工作。经理没有过分追究他的犯案经历，而是表示“如果仓桥君能进入交通部门就好了，只不过工作可能会比别人更繁忙”。

    公司的业务是将各种冷冻食材运输到全国各地，身处交通部门的夏也负责驾驶货车，终日奔波在单调的路途之上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许多员工都会与同事做朋友，好在工作中依靠聊天消除疲劳，然而夏也的搭档寺岛却和他一样沉默寡言。

    不消说，夏也松了一口气。脱离社会几年的夏也已经无法与人轻松地交谈，尤其是寺岛这样的正常结合人。

    然而今天，寺岛却向他表达了关怀，罕见地勾起了夏也的倾诉欲。

    “寺岛女士，我其实是前罪犯。”

    夏也突然坦白道。

    “嗯，大家都知道，所以不敢来招惹你。”寺岛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。

    “那寺岛女士呢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之后，寺岛保持着长久的沉默，夏也则靠在窗沿等待。

    直到货车驶出高速公路，来到繁华的都市，寺岛才说道：“我自杀过。”

    夏也扭头望向寺岛。

    与荒凉的郊外不同，都市彻夜不眠，霓虹灯的光芒映照在玻璃上，相当绚烂。根据卫星导航系统显示，两人已经离储存库不远了。

    “未结合的时候，我被强暴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是大学的前辈。他一直说‘男性会因为结合丧失意识、记忆和性欲，这与死亡没有区别，我坚决不要结婚’，就是保持着这种观念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，夏也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寺岛耸了耸宽敞的肩膀：“不过，他已经受到了惩罚。”

    “进入警局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

    寺岛在生鲜储存库前停下车，发动机发出了“啪塔啪塔”的冷却声。她往后靠了靠，似乎有些疲倦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，她才抬起一只胳膊，敲了敲自己的胸膛。

    “他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家伙第二次强暴我的时候，我给他下了安眠药，并且丢掉安全套，最终与他结合。”

    寺岛打开车厢门，挪动着巨大的身躯走下车，而夏也则跟上了她的脚步。两人开始熟练地搬运冷冻箱。

    “真正的结合是没有回头路的。”寺岛继续说道，“此后的日子里，我都能感受到那家伙在反抗——身体不听使唤，总是无端端地痉挛。即便花一年时间努力驯服了四肢，大脑依然会发出异响，整夜整夜地做噩梦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去康复机构吗？”

    “医生说是精神疾病。”寺岛和夏也一块走进冷藏库，放置了箱子，又开始搬运第二批货物，“即便靠药物防止耳鸣和幻觉出现，我的生活依然每况愈下，因为强jianian犯与我合二为一的事实永远不会消失。”说着，寺岛扯开自己的衣领，“看，肩膀上还有那家伙的纹身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抱歉，提起这样沉重的往事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寺岛摇摇头，“就像仓桥先生有自己的心事，这个时代下，没有谁的精神完全健康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大概吧。”

    “啊，对了，经理说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周。”寺岛更换了话题，“需要处理的事务很清闲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