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暮春燕离，茶分二味 (第1/2页)

    “你走吧。”阿婉站在台阶上，院内月季正向晚，天色将暮。

    当日她便是在这里向林烨白倾诉衷肠，并坚信自己的选择。那时少女的眼神里满是倾慕，而今垂眸淡淡。

    林烨白想要控制住右手。不知为何他的手抖个不停。那是拿剑的手。

    他觉得眼前清丽的女子如此陌生。陌生到像是从未认识，这一月来只是同一名普通女子静坐喝茶。

    在林烨白的记忆中，阿婉幼时的身姿与柔美搭不上边。她总是刻意地放缓步调，弯曲指节，但是在练剑时又立刻变得飒爽，一招一式毫不留情。

    她爱谈论国家大事，即使观点稍显幼稚，但往往一阵见血，让人茅塞顿开。

    她读着林烨白房内的书。两人便可以悠闲地磨完一整个下午。清透的阳光慢慢偏移到西，鎏金的光线水波一样横斜交错，和阿婉散开的发丝一起舞动。她的眼低垂着，修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瞳孔，然而被唤时，两对睫毛会先翕动一阵，再慢慢抬起。刹那间，她的眸子闪烁出晶莹的光亮，似乎还沉浸在书册带给她的惊奇里。

    眼神接触的一刻，他们都有些躲闪。片刻后，她的声音同她的表情一样，淡淡的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林烨白尽力维持脸上大哥哥般的温柔笑意：“阿婉长大后想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阿婉仰头思忖了片刻，道：“阿婉想……将来仗剑走天涯，做大侠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大侠可不是那么好做。”

    “或者，当一个无名乞丐，逍遥自在，快意人生。”

    林烨白忍俊不禁：“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在江湖里游荡呢？”

    “真正的江湖是不存在的。”阿婉说，睫毛又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光亮，“我喜欢外边的一方天地。然而我不够强大，总是拘泥在一片小小的天空里。”

    林烨白愣了愣。据他所知，何府尚值兴旺，她怎会发出如此感慨？也许因为自己是女子，深居闺阁不能久出吧。于是他便没有追问。

    他想，她如此热爱江湖，那他便替她看。所以至阿婉离开后，他便喜好四处游历，结交各方好友谈天说地。

    “烨白哥哥呢？”阿婉抬起头，换上一丝雀跃的神色。

    “我想像父亲一样，为国尽忠，报效朝廷。”林烨白坐得笔直，流露出一股神往。

    阿婉突然“噗嗤”一声。林烨白疑惑地望着她，却见素来冷静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。

    奇怪，有些凌厉的五官也可以笑得这么明媚吗？

    “我问你，‘兵者，诡道也。’，后一句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林烨白语塞了。

    “故能而示之不能，用而示之不用，近而示之远，远而示之近。

    利而诱之，乱而取之，实而备之，强而避之，怒而挠之，卑而骄之，佚而劳之，亲而离之，攻其无备，出其不意。

    此兵家之胜，不可先传也。孙子兵法呀。”阿婉噼里啪啦背出一大堆，扰得林烨白眼花。他才反应过来：“啊，我记得的！”

    “不算。”阿婉又笑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，“其实，长大我还有一个愿望。”

    林烨白巴不得立刻岔开话题：“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想和你结婚。”

    林烨白的脸“蹭”得一下发烫了。还好晚霞火烧云的光芒替他解释了三分。他想不可以被小姑娘戏弄，又道：“婚姻乃人生大事，阿婉不可以随便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“烨白哥哥不愿意吗？”阿婉撇了撇嘴角，委屈极了，“也不一定非要结婚。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。无论是什么方式。”

    那一天的晚霞和今日一样。

    林烨白突然很想抱抱她。他明白阿婉的意思，也庆幸她的决定。他一点不怨她违背诺言，回到何尚书身边，总归是比跟着自己受苦强的。可是他却仍然有那么些私心，若是她愿意同他走，他连命都舍得豁出去。

    这种私心非君子所为。所以他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“阿婉。”林烨白挣扎一番，还是被私心打败了。至少他想唤她最后一声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阿婉道。

    其实她不是从未对林烨白心动过。可是她明白，林烨白爱的那个阿婉不是她，她不会真傻到做别人的替身。所以只要他能带来利益，她可以勉为其难同他演一对恩爱夫妻。然而，面前的男人却连荣华富贵也给不了她了。

    这样的情况下，她怎么没有权利离开他呢？反正她知道，林烨白这个空有外表的“君子”会继续爱她的。

    “阿婉，你……多珍重。可以——”林烨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，“可以再抱你一下吗？”

    阿婉没有说话。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刻，她走下来，张开双手抱了抱他。

    那股芬芳的花香味和他记忆里不同，但同样惹得他伤怀。

    “夫君……”阿婉这么叫着，有一丝动容，但眼底更多的是决绝，“也许会再见吧。一路保重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双手最终分离了。

    树间的一对鸟扑簌簌腾空，朝相反的方向飞去。

    李晟寒和漫天的眼睛对峙着，他被林烨白赶了出来，却总是想着再去找他，然而现下情形却是不允许了。

    他们若是再来往，不就坐实了传言吗。

    他亦不知林烨白的离开，仍痴痴地盘算着日子，想着找个隐秘的时日去告诉他真相。

    不能再伤害他了。虽然这次伤害比起上一次只算九牛一毛。

    有时，他会从自己看似沉着的行为举止里悟出一丝天真来。似乎前方的路只有一条，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有伤害林烨白才能完成。林烨白像是一抹光亮，可是这抹光如今也离去了。那种深刻的孤独又席卷周围。

    在那诡异和阴森中，他竟生出反省的念头。自己未行万里路，怎可能立刻读懂万卷书？自己又不是诸葛亮，怎可能未出茅庐看尽天下？

    几乎有一瞬间，他想抛下一切。然而回想起母亲的样子，那张破败的草席，冷漠的帝王遮挡住门前的路，他又狠下心。

    他潜心那么久，绝不是为了放弃。

    他指点江山，亦不是为了太平盛世，而是追求一种自欺欺人式的、凌驾朝堂的优越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