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国 (第4/4页)

后几晚，维雅特尔倒是睡得安稳。梦境里近似被强迫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，只是反复的帮助他重温那晚静谧的雪松林，被云朵掩盖的月光，他们牵着的手，他呼出的雾气。他似乎能从他身上嗅到一股陌生的，让他宁静的香气，温和而缱绻，让他醒来之后也忍不住要去回味。

    于是鬼使神差的，维雅特尔在某一天晚上溜了出去。他走出森林的包围，漫无目的的在森林边界走着。他们没有提前约定，也无法提前做什么约定，他怎么可能主动去与他互通联系。但，尔后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这一次，他们开始聊了一些闲话，主要是关于各自的家乡。

    在他们各自的立场下，聊什么似乎都容易显得太过越界，而那个似乎已经只属于回忆的和平年代和他们背后的家乡，在此时就成了寻求认同感的最佳选择。维雅特尔聊起那片雪松林，雪山，初雪，雪原上冰凉而又静谧的月光，缪卡则说起橡树林，野花原，初春，树丛里撒下的温和阳光。他们一起走了很久，说了很多，直到缪卡送维雅特尔回到军营。有着相似情感的人总是更容易共情，于是维雅特尔转身和他告别，脚步轻盈的走回了军营。缪卡站在那里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。

    他们开始不太频繁的约会，反正缪卡的营地总会死死咬着北地军营不放，这反而也便宜了这两人。他们牵手，拥抱，亲吻，只是没有好意思在野外做一些更越轨的事情，他们聊家乡，家人，聊自己的国家，聊这场战争，聊国家的思量和立场，最后聊到了各自的各种理念。缪卡在任何时候都坚定的反对战争，但他认为对上层的忠诚是更为重要的，因此也并不消极对待战争。

    他对维雅特尔透露了一些信息，暗示北国中央政府可能有一些问题，以及中间组织其实早已经不再中立。维雅特尔则告诉缪卡，他的父亲对此早有猜测。但上层的命令不可违背是一方面，对另一家族的防备是二方面。但这也许就是上层的目的也说不定呢？维雅特尔接触不到太多东西，缪卡的目的也并不是刺探情报，情报来源也是无法解释的。

    在他们暗中勾搭的三年里，他们被互相影响的异常深刻。维雅特尔本来就极其不认同北国的军国主义，对北国的工业极其悲观，同时也很反感贵族，家族政治，现在更是对南方诸国和平自由的氛围更为向往。缪卡则是对北国政府的号召力与威信极其赞赏，同时也认同了一部分北国的政策。他们经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，有时候甚至聊的忘了时间。但无论怎样，二人从来都是相对谨慎的，以至于他们的私下会面从来没有被发现。

    其间各种事件不论，战争在第五年终于迎来了结尾，北国毫无疑问的一败涂地。原本北国就已经是脱离世界发展的强弩之末，全是靠着雄厚的积累才拖了五年才认输。再加上中间组织被南方诸国渗透，以畸形的理念与绝对优势的科技支持南方诸国。同时北国上层意图以这次战争引导两个手握军权的家族相争，他们等待双方都精疲力尽之时坐收渔翁之利，一举夺回兵权。但北国显然低估了南方诸国的实力，再加之部分上层对现状实在绝望，于是主动投诚。最后阶段，两家都已经是拼死顽抗，另一家先选择了投降，而艾凯迪亚选择了战斗到最后一刻，直到彻底战败。诸多上层人员与兵士被俘虏，包括他，他的儿子，他还活着的情人，等等。

    他们被带到了南国元首会与中上层面前，维雅特尔和艾凯迪亚被一同押上来，按着肩膀跪在他们跟前。维雅特尔低着头不敢看缪卡，艾凯迪亚则努力直起腰看着元首会第五席的那位壮年男子，对方则回以一脸笑意。他们有相当深厚的私仇，但在此之前也有些私情。他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自己，也不知道自己改以什么表情面对他，于是又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首席并没有说什么，只是偏头看向了缪卡，笑了笑，其余同僚则皆会心一笑，第五席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。缪卡也笑了，他走下台阶，拍了拍维雅特尔的头。对方猛的抬起头看着他，旁边的兵士帮他解开枷锁，他拉起维雅特尔的手，扶着他起身，回头对同僚们点了点头，首席则挥了挥手，他便扶着自己稍微有些站不稳的爱人走出了这临时的审判庭。

    艾凯迪亚在上面传来笑声时就抬起了头，视线一直追着缪卡。他看着缪卡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儿子，解开他的镣铐，他的儿子抬起头看看他，又转过头看了看他的父亲。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，他只是看着维雅特尔。维雅特尔似乎不敢看自己父亲的眼睛，只是低下头，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爱人。他和他一同走出审判庭，他能感觉到自己父亲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，直到大门关上。他浑身一激灵，真正第一次直起腰，抬头吐出一口气。仿佛在这一刻，他才真正为了自己而呼吸，才真正随着那道被截断的视线一同，断开了他与过去的联系。他沉默了一会，问：“去你家吗？”缪卡说，“嗯，我的弟弟meimei都在等着见我的新娘。”他笑了起来，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。他们走出大楼，行走在和平的蓝天与阳光之下。

    维雅特尔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审判结果，缪卡也不让他看相关的报纸，他也不想去看。他不想与那个不再存在的故国再有任何联系，不让他的内心泛起那种让他痛苦不堪的内疚与羞愧。也许这会随着时间淡化，但不是现在。

    他开始眺望北方的雪山，期盼冬日的雪花。这也许就是思乡之情吧，他想。于是缪卡为他的房间特别开了一面朝北的落地窗，那里能够直接看到那座全境最高的雪山。只是看不到那片雪松林啊，他想，但似乎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，只是笑着为自己愚蠢的想法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即使缪卡悄悄为他架了一架望远镜，他也从未用过，而是借花献佛送给了他喜欢天文学的meimei。为此缪卡生了他好几天的闷气，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他只是孩子气的赌气罢了，只消一杯亲手调的酒，一个吻便哄好了他这个可爱的爱人。

    他们的婚礼举行在冬日，而那天刚好飘起了许久未见的雪花，仿佛是北国的亡魂在为他这曾经为她而战的孩子献上自己的祝福，送他步入婚姻的殿堂。于是已经盛装打扮好的维雅特尔站在窗口看着雪山，试图眺望那片他记忆里的雪松林。门被敲了敲，他说了声进来。开门的是缪卡，他的新郎，于是维雅特尔回头看着他。缪卡看着他已经留长了头发的新娘，只觉得他此刻平静而又稍显忧伤的眼睛也是无比美丽。

    于是他走上前去，伸出手：“走吧？”维雅特尔轻轻点了点头，拉住他的手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安静的雪山，“嗯，走吧。”他重新看着他的爱人，翘起了嘴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