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四章 玉石焚灼 (第2/2页)

    那军医说道：“王爷还年轻，只要好生养着，别再受了冲撞，日后必能恢复如常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听他话里还留了余地，心中一紧，回头见荣世祯膝盖豁开一个血洞，不禁心中好生自悔。

    荣世祯又惧又恼，低声道：“那我天天躺在床上还怎么打仗？”

    那军医一边取出药酒针线，一边说道：“古人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。荣王爷自管镇守中军大帐，一样能指挥前线战事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气不打一处来，咬着下唇，狠狠瞪了元枫漪一眼。

    元枫漪很是过意不去，说道：“我来给你缝伤，保管不弄疼你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重重一拍扶手，怒道：“你省省罢。正月十六贴门神——迟了半个月。人家假扮我是那翻脸不认人、出尔反尔、两面三刀、颟顸糊涂的主儿，你就立即信了，也不仔细想想？可见在你心里，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见荣世祯动了真怒，本欲装聋作哑，但还是忍不住，说道：“我在你心里是好东西吗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怒道：“你就不是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无言以对，在荣世祯椅边单膝跪了下来，看着那军医为荣世祯上了金疮药，又生生缝了八针，将破皮烂rou合在了一处。

    荣世祯疼得有上气没下气，将扶手也捏得裂了。

    军医告退，仆役忙打了热水来给平南王洗浴。荣世祯咬牙站起身，走一步，膝盖就一阵剧痛，只得一步步往前挪动，平时一阵风似坐不住的人，此刻比那乌龟爬的还要缓慢。

    元枫漪看得愈发歉然，说道：“我叫人寻一把拐子来给你，你走路能舒服点儿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我不用。我爹爹从前说过，人要是拄上拐子就再难撇开了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说道：“那人腿上受了伤的，你爹爹也禁人拄拐么？你云南敢找不出一个瘸子来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气道：“谁跟你贫嘴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忙走来扶着荣世祯，说道：“是我错了，你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，便搀着他的胳膊走入了内室。还未站定，外间帐中又有人叫道：“启禀平南王、靖武王，天已大亮，曲阳山火头不见弱势，我们今日是退还是进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向荣世祯说道：“你自歇着，我出去张罗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唔了一声，元枫漪便出去安置进退之策。仆役伺候荣世祯擦身更了衣，荣世祯爬上床榻，放下小桌来吃了些饭菜。

    元枫漪又匆匆回来看视他，说道：“你胃口怎样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只觉得全身筋骨酸痛，也吃不下什么，放下筷子说道：“我不吃了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一只手捏紧了又放开，说道：“都怪我……出手莽撞，我不是有意伤你的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我知道。你若是有意的，反没有这般巧劲儿了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说道：“你心里想要吃什么？我上天入地也给你弄来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向那头条几上供的长剑一指，说道：“那不是剑？你削一片狮子rou下来给我尝尝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转头望向那条几，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，垂头坐在了荣世祯床边。

    一旁蜡烛微黯，外间天光渐盛，更衬托得帐内光线昏暗。元枫漪的侧脸轮廓显得模模糊糊的，看不清他脸上什么神色。忽然，元枫漪抬手擦了擦眼睛。

    荣世祯微觉吃惊，说道：“火狮子，你哭了吗？”抬起一只没受伤的脚来，踩了一下元枫漪的肩膀，说道：“你是火狮子还是水狮子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说道：“我没哭。”转身握住了荣世祯那只脚，顺手就搁在自己腿上。

    荣世祯见他脸色懊丧，也看不出有没有哭过，说道：“穷思竭虑可不像你的为人啊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我觉得我自己好不中用。当初就是我把关中丢给了萧在雍，以至于走投无路归顺了朝廷，弄得兄弟们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。好容易杀了回来，一遇上他，又吃这么大的阴亏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垂下眼睫，没有言语。

    元枫漪两手握着他的脚，慢慢按摩他的脚掌。荣世祯想着心事，也不去管他。

    忽然元枫漪停下手，盯着荣世祯问道：“薛娘娘到底单独跟你说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你敢是狗，咬着一块rou就不松口了。”但知火狮子心里始终存着个疑影，此番轻易上当，也是因为疑心生暗鬼，便将那日太皇太后的撤藩之语据实已告。

    元枫漪长眉紧蹙，说道：“连你都逃不过卸磨杀驴，何况我这不得好死的大叛贼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人便如此如此，天理不然不然。朝廷要撤藩，也不能上下嘴唇子一碰说撤就撤。须得按我云南的方策，数代子孙徐徐图之。皇上必不会刚愎冒进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唔了一声，沉思着自己心事，随口应道：“按你这样办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对坐不语。半晌，元枫漪回过神来，向荣世祯说道：“蛤蟆促织儿，都是一锹土上人。你我以后就同进退了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哈哈一笑，荣世祯见他恢复了寻常颜色，便将脚收了回来，拉过被子说道：“你出去，我要睡了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向他脸上端详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我大大小小得罪过你多少次了，可你也没怎么报复过我。其实你对我还是挺好的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我现在还用得着你，才没有伤你呢。你不烧香念佛去，还要自己讨打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笑了笑，低头望着荣世祯的脚，说道：“好久没见你衣服底下的样子了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眉毛一竖，嗔道：“你是不是皮痒——”

    元枫漪忙将他被角压住，轻轻抱住他双腿，笑道：“好好好，是我冒犯你了。你别动着你的膝盖。”